我任教于一所地方本科院校，即通常所说的“二本”。大学语文课程期末考试，我给入学近一年的大学生出了一个不算新颖但针对性很强的话题作文——AI时代，我们的生活更幸福了吗？
学生当然大都能理性地分析现代科技的迅猛发展带给日常生活的种种便利以及暗藏的风险挑战，并给出很正确的幸福生活建议，诸如学会分辨、独立思考、破“茧”成蝶、亲近自然等等。
不过，一些学生自述真实的生活体验，更加引人注目。——“清明假期，躺在宿舍玩手机，玩得头痛耳鸣，放下手机好像又没事干。”“由于信息的泛滥与碎片化，人们的耐心大不如前。人们可以刷一整天短视频，却不能静下心来阅读一篇古典小说。”
还有更让人不可思议的细节。试卷中有一道题，要求学生阅读汪曾祺的散文《四方食事》之“野菜”一节，谈谈如何理解“敦煌变文、《云谣集杂曲子》、打枣杆、挂枝儿、吴歌，乃至《白雪遗音》等等，是野菜”这句话。一些学生认为“敦煌变文”等等是“菜名”，或者“这些都是新鲜事”，又或者“它们是现摘现打现吃，是非常新鲜的”，甚至推测“‘打枣杆’是打枣的工具”，答案五花八门，让人哭笑不得。答题者并非初读文章的少年，而是已升入大学的青年。且不说在课堂学习这篇文章的过程中已提示学生查阅资料了，就是从未读过这节文字，仅凭上下文语境，也是完全可以揣摩出汪老提到的“敦煌变文”等等是诗文创作的名称（至于都来自民间就不苛求了）。
大学生阅读这样一小节散文，何以表现得如此钝感呢？刚好，一个学生的一段作文道出了个中缘由：“很多人长时间沉浸在互联网中，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刷视频，时间久了……让我们失去表达力，感知力。”可叹可悲！大学生的专注力去哪儿了？青年有自知而无法自拔！如何拯救在“幻境”（“深渊”）中沉醉而又迷茫的这些青年？
有识之士早已察觉，视频影像、AI“幻觉”持续不断地向我们侵袭，它们一览无余，无需我们沉潜想象、咀嚼思考，而好的文字阅读则必然地指向深度思维模式，需要我们暂时摆脱沉重的肉身，淡泊宁静，在文字构建的世界里徜徉自足，俯仰自得，这对于锻炼培养人的感受力、审美力具有不可替代的优势。拥有丰富的感受力、审美力，不正是我等凡人在满足了吃喝拉撒睡之后（当然，衣食住行本身亦可包孕无限的美感）收获幸福感、获得感的重要源泉吗？我们通过不断的阅读鉴赏慢慢培养起来的审美经验中不是就包含潜在的创造力吗？
在科技进步与消费主义浪潮的挟持下，现代社会日益呈现出个体的精神异化与社会单向度化的倾向。哲学家赫伯特・马尔库塞由此提出通过审美教育培养现代人的“新感性”，即恢复感性的“非异化”状态，使人重新获得对世界的本真体验。那么，纸质文本阅读，比如手捧报章喝杯下午茶，这种传统的文化生活也是培养人的“新感性”的有效方式吧？大学新青年在逐梦AI“幻境”的同时，是不是也应该沉潜阅读，修养心神？
（作者系大学语文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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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惠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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